“锂欧佩克”渐行渐近，或撬动全球锂矿供应变局
日前，肯·布林斯登从皮尔巴拉矿业CEO的职位上卸任。
对这位50岁的采矿工程师而言，选择在今年这个时候离职，或是想在企业如日中天之际急流勇退，抑或是想在行业热度较高时让自己冷静一下。
5年前，他带着一群记者站在西澳大利亚皮尔巴拉的山上向远处眺望，只见干燥的红色土壤上隆起一块块巨大的“沙丘”，一部分已被切成了规则的阶梯状四边形；一部分则被推平，上面堆砌着大量的脚手架和起重机。
这个被称为“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”，埋藏着无数珍贵的资源。人们在这里先后发现了金矿、石棉和钽铁等矿产，最新的是锂辉石矿——皮尔巴拉矿业旗下的皮尔甘戈拉项目开采的正是锂辉石矿。
这种灰白色的含锂晶体，如今在电动车大潮下已成各方争夺的战略资源，并拥有了“白色石油”的新绰号。“难以置信的偶然。”布林斯登说，“没想到人们对锂竟如此有兴趣。”
他更没想到的是，全世界对锂的兴趣在5年后的今天到达一个新的高峰。
10月，阿根廷、玻利维亚和智利草拟了一份文件，以推动建立一个锂矿行业的“石油输出国组织（欧佩克）”，从而在锂矿价值波动的情况下达成“价格协议”。
锂资源安全已成为能源安全的重要方面。随着投资门槛的大幅提升和全球竞争格局的变化，新的考验将接踵而至。
业内专家表示，阿根廷、玻利维亚和智利推动建立“锂欧佩克”具备固有的自然条件基础和特定的社会经济条件，成功的可能性较大。中国拥有全球最大的锂电池产能和消费市场，锂原料却高度依赖海外进口。为 此，一方面要在资源主导权、电池技术升级等领域实现突破；另一方面，也要利用市场规模优势，推动从锂资源加工到电动汽车的全产业链联合。
“锂欧佩克”将至
“市场仍然低估了锂的价格前景。在供应紧张的情况下，买家为电池材料支付的金额会让人们大吃一惊。”布林斯登在辞任前的一次采访中判断。
皮尔巴拉矿业曾经历锂价的下行期，是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企业。如今，皮尔巴拉的锂精矿拍卖却成为国际锂矿市场的价格风向标。11月16日完成的最新拍卖显示，成交价7805美元/吨，较10月成交价上涨705美元/吨，再创新高。
上海钢联数据显示，锂辉石精矿2017年初的价格是540美元/吨，30日的最新均价则是5500美元/吨，涨幅高达918.52%。
最近一年，锂精矿涨幅较大。同花顺IfinD数据显示，截至目前，锂精矿均价较去年同期上涨218%。
皮尔甘戈拉是全球资源量最大的锂矿床之一。2021年9月，皮尔巴拉矿业宣布皮尔甘戈拉项目资源总量为3.089亿吨，氧化锂品位1.14%，折合870万吨碳酸锂当量。
西澳大利亚也由此成为全球最主要的固体锂矿供应来源，占全球固体锂矿供应约76%。
但这里还不是全球最大的锂资源所在地。世界上已探明的锂资源中，有一半以上是在南美洲发现的——这是南美洲三国成立“锂欧佩克”的自然条件基础。
美国地质调查局数据显示，截至2021年，全球锂储量为2200万吨。其中，智利锂储量为920万吨，占比为41.8%；阿根廷锂储量为220万吨，占比为10%，两国锂储量超过50%。相比之下，中国锂储量仅有150万吨，占比为6.8%。
从锂矿产量看，2021年，全球锂矿产量为10万吨。其中，阿根廷产量为0.62万吨，智利产量为2.6万吨，两国合计占全球锂矿产量的32%。而中国锂矿产量为1.4万吨。
记者从业内了解到，“锂欧佩克”的构想有10年之久。阿根廷有关方面早在2011年就提出同玻利维亚、智利建立类似“产锂国协会”的组织，以管控锂矿价格、防止锂资源开采过剩。不过，随着三国政府的更迭，这一构想一度搁浅。
近年来，“锂欧佩克”被重新提上议程。2021年3月，阿根廷前外长曾主动和玻利维亚当局讨论此事。今年3月就任的智利总统加夫列尔·博里奇提出采矿特许费改革、国营锂业公司等设想，并推动智利矿产国有化的相关立法程序。前不久，阿根廷、玻利维亚和智利三国外长进行谈判，拟就锂的生产和商业化达成三方协议。至此，三个国家建立“锂欧佩克”的意向进一步提升。
更值得关注的是，上述联盟不排除未来吸纳澳大利亚的可能性。
影响锂供应格局
在石油时代，石油被视为“黑金”和“工业粮食”，其像血液一样融入经济社会发展。
石油输出国组织又叫欧佩克（OPEC），是上世纪60年代多个产油国组成的政府间组织。多年来，欧佩克通过调控石油产量，影响原油价格，维护产油国自身利益。
例如，为挽救低迷的油价，今年10月5日举行的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产油国第33次部长级会议决定，从11月起将原油总产量日均下调200万桶。该消息令国际油价止跌回升，10月的月涨幅超过8%，为连续4个月下跌后的首月反弹。
再往前，上世纪70年代，欧佩克为报复美国向以色列提供支持，停止向美国和西欧出口石油，引发了石油危机。当时，油价从每桶不到3美元涨到超过13美元，并导致西方国家出现经济衰退。
多位专家表示，成立“锂欧佩克”的确存在较大可能性，未来可能给世界能源安全带来深刻影响。
“过往的全球化并没有实现普惠均衡发展，部分发展中国家日趋边缘化。在全球汽车动力从油气向锂电转换的背景下，资源富集型国家或许会抓住这一波产业化浪潮，推动区域同类资源整合，以集群式姿态凸显优势，这是全球财富转移的一种新动向。”山东大学（威海）全球胜任力研究院兼职研究员、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国际关系专业博士生王英良说。
王英良认为，乌克兰危机发生后，欧佩克在大国博弈中依然存在主动权，这使锂电池原料供应国也想塑造类似的国家竞争优势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当事国政治路线、跨国公司干预、电池内容物元素的演变等因素或阻碍“锂欧佩克”成立。
“阿根廷、玻利维亚和智利具备抱团实现利益最大化的基础。”真锂研究CEO墨柯表示， “锂欧佩克”至今仍未成立，主要是因为内部话语权分配和具体操作层面的问题尚未谈妥，包括供给总量如何确定、总量确定后如何具体分配等问题。
在业内看来，“锂欧佩克”很可能效仿欧佩克，通过设置一定的锂矿开采或产量上限，以调控锂价，实现利益最大化。
王英良表示，类似“锂欧佩克”的机制如成立，当事国家可能还会通过多种配套措施来影响锂资源供给。例如，加强立法，突出政府在资源开采及交易中的分量；增强开采环保评审；增加开采税、出口税和环 保税；建立类似石油天然气的期货交易体系，实施竞价策略，增强己方的定价权等。
重视资源自主可控
在石油时代，中国通过多元进口原油并开展原油战略储备来提升能源安全。如今，锂被视作未来的“白色石油”，其战略价值也成为全球共识。
资料显示，目前锂在美国、欧盟、日本等主要的新能源汽车终端市场，以及智利、澳大利亚、加拿大、刚果（金）等资源国均被列为关键矿产资源。
而中国拥有全球最大的锂电池产能和消费市场。根据工业和信息化部赛迪研究院发布的2021中国锂电产业发展指数白皮书，中国已连续5年成为全球最大的锂电池消费市场。2021年，全球锂离子电池市场规模达545吉瓦时，其中中国占比过半。截至2021年底，中国动力电池产能约占全球的70%，全球十大锂电池厂家中中国占据6席。
尽管拥有可观的锂电池产能，但中国锂原料高度依赖海外进口。五矿证券通过整理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锂业分会、海关总署、上市公司公告等数据发现，2020年，在中国锂盐产出结构中，产自海外锂资源的锂盐占比逾71%。产自国内盐湖、云母、锂辉石的锂盐合计占比不到29%。
“中国应加快开拓新的锂矿资源供应端，降低单一依赖，分散风险。同时，整合国内资源，实现集中采购，增强议价能力和主动权。”王英良表示，中国还应积极推动电池技术升级，开发少锂而强能的新电池技术，积极实现电池内容物（比如氢能或太阳能电池）的更新换代。此外，要寻求合理的价格渠道。
墨柯表示，中国是最大的锂资源消费国，占全球锂消费总量的一半以上。作为最大的买方，理论上拥有较大的话语权。中国应牵头将锂资源加工、正极材料、电池、电动汽车行业的龙头组成联盟，以集中采购等形式加以应对。
“有必要在战略上重视资源自主可控的发展趋势。”一位有色行业专家表示，“在我们日复一日讨论‘锂价涨到多少’‘谁来取代锂电’这些问题时，一些国家在构建区域性的新能源汽车闭环供应链，澳大利亚和加拿大这样的锂矿资源国在一体化纵向建设锂盐产能，日本也在建设碳酸锂苛化法制备产能。”
该专家认为，锂电产业链的安全性和战略资源重要性始终存在，只是最近一些涉锂事件重新点燃市场的关注，让大家意识到锂作为新能源变革中关键矿产资源的重要意义。
“从来没有好的时候，也从来没有坏的时候，有的只是不断发生的变化。”布林斯登的这句话，或许点出了这场重大能源变革背后的真相。
